卷一锈剑鸣 第二十四章 星枢倒坠照胆录 (第2/2页)
宁姚的"燃灯"剑尖忽然刺向自己眉心,将第三目流出的血引入剑匣。四座天门虚影轰然坍塌,却在废墟中升起文圣一脉的守夜人提灯,灯光里漂浮着老秀才刻在陈平安酒壶底部的四个小字:"且饮且慎"。当烛火沾染崔瀺的《观棋帖》残页时,二十三枚墨字突然脱离纸面,化作宁姚发髻间插着的牛角梳齿。
"好一个连环扣。"崔东山忽然起身,脚下青石裂成黑白两色的书箱,"韩老头子用马苦玄的玄武命格做幌子,真正要钓的是当年杨老头留给陆师姐的本命剑气!"他的五指抓向血色虚空,扯出的竟是顾璨母亲临终前托付给陈平安的碎花布包,布包里抖落的线头在卦盘上织成了骊珠洞天缺失的那口井。
血池深处传来骨笛呜咽,七十二朵星焰突然凝成嫁衣红妆。宁姚剑指池中幻象,四剑却在触及虚影时齐齐转向——"照胆"映出陈平安披红绸的背影,"折寿"剑尖挑落宁姚发间的长生锁,"燃灯"焚烧着两人在剑气长城交换的婚书草稿,而"不赦"竟要刺穿她丹田内温养的半枚平安扣。
"齐静春算到了!"陆芝的剑第一次完全出鞘。三尺青锋斩断的却不是幻象,而是三百年前被刻意抹去的一段光阴——青衫读书人从池中捞起昏迷的小镇少年时,用戒尺在他眉心点出的不是文运,而是一滴混着天劫余烬的墨汁。被劈开的岁月裂缝里,崔瀺十七岁的虚影正将半本《山水游记》塞入陈平安的背篓。
崔山突然放声大笑,儒衫上三百琉璃珠同时炸裂。他踏着宁姚剑意里溢出的星辉,径直走入沸腾的血池中心。当池水漫过他腰间的垂旒时,整座卦盘突然浮现出完整的骊珠洞天地脉图——每一口被填补的枯井深处,都钉着崔东山用傀儡术捏造的"陈平安"。
"老头子们下棋太脏手,"他转头对宁姚眨眼。
池水漫过崔东山唇角时突然凝固成墨,三百具“陈平安”傀儡自井中拔地而起,每个肩头都爬着顾璨豢养的那只红眼蜘蛛。傀儡们掌心托着的不是寻常灵石,而是齐静春当年代师授课时,用戒尺在每个学生砚台里点的第一滴晨露——露珠里困着文圣一脉的"慎独"二字。
"陈平安最舍不得摔碎的,可不是这些泥胎木偶。"
陆芝五指骤然握紧剑柄,鞘中青光突然暴涨七百里。剑气掠过血池的刹那,七十二口枯井的傀儡同时仰头,喉间竟发出老槐树下陈平安与顾璨分食麦芽糖时的笑声。宁姚丹田内的平安扣蓦然滚烫,烧穿了"不赦"剑的锋芒,让她看清每具傀儡心口都嵌着顾璨母亲当年补衣裳的银顶针。
崔东山浸泡在墨色池水中的躯体开始溶解,每一块血肉都化作星斗坠向地脉图。当他的喉结化作贪狼星位时,整座血池突然浮现两扇青铜门——门环竟是用道老二崩碎的金身重铸,门缝渗出剑气长城崩塌那日,陈平安亲手埋下的十万枚剑鞘碎屑。
"你当真要掀齐静春的棺材板?"
宁姚突然收剑入匣,指尖划过黥纹带血的剑痕。七十二道星焰自伤口涌出,在天幕烧出剑修之间最古老的婚契咒文。被焚烧的婚书草稿灰烬中,竟浮出齐静春三百年前用戒尺写就的判词:"宁向直中取,不向曲里求"——每个字都在啃噬嫁衣红妆的丝线,露出嫁衣下墨蛟骸骨拼成的"百年渡"三字。
血池底部骤然亮起三十六朵金莲,花蕊深处探出韩老夫子豢养的三足金蟾。那些曾被视作天道恩赐的莲花,此刻却如铁钉般穿透骊珠洞天地脉图,每根莲茎都缠着被崔瀺修改过的《山水游记》残页。坠落的琉璃珠碎片里,崔东山年少时抄录的"制怒"二字突然暴涨,化作两条蛟龙衔住青铜门环。
陆芝的剑尖突然挑起宁姚鬓角的星焰,将其钉入地脉图中央的那口废井。井底传出的不是水声,而是陈平安背着顾璨逃出书简湖时,靴底磨出的血泡破裂声。当血珠渗入井壁的瞬间,七十二枚红眼蜘蛛突然吐出银丝,在宁姚眼前织出杨老头药铺后院晾晒的襁褓布——布上褪色的梅花印,正是陈平安出生时裹身的纹样。
"好一场牵丝戏!"
崔东山彻底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一声笑,震碎了血池上空的嫁衣幻象。墨汁凝成的池水分裂成三百道锁链,却非攻向众人,而是缠绕住宁姚的脚踝直坠地脉。锁链尽头拖拽出的青铜棺椁上,密密麻麻刻着齐静春与崔瀺少年时辩论的残句,最新的那行朱砂小字正在渗血:"请小师弟掀棺——"
宁姚的剑气突然停滞。
棺盖缝隙里伸出的半截手指,捏着的正是陈平安那枚从未离身的残缺铜钱。